新浪财经讯 新浪财经悦读会《当罗马历史照进中国现实》于2012年8月31日在北京字里行间书店举行。上图为罗马法专家、中国政法大学博导费安玲。

　　费安玲表示，要给所有跟你有关系的人一个公平的机会、平等的机会。结果不可能都是一样的，但是要给他一个公平的机会。给一个平等的机会这一点，这个本身就是给了我尊重。现在我们去应聘，事先已经内定好，别人去应聘完全是走形式，这不是对人的尊重，也不是给人平等的机会。所以人文关怀可能更多的是基本的尊重。

　　以下是发言全文：

　　费安玲：很高兴在这个场合跟大家一起交流这个话题。应当说契约，如果从辞海来讲，里面讲契是什么？契是讲的一种凭证。约是什么？一个是讲的大家进行某种活动的想法表露出来。另外一个表述是彼此之间和谐、默契。作为契约在我们生活当中是最普遍的现象，因为在相当长时间，某些历史阶段，我们缺少契约，包括离我们比较近的供给制时代，比如垄断性、强制性这样一些历史阶段的时候，契约几乎找不到太多。

　　但是现在我们契约充斥在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，这种社会现象的背后，这个社会需要一种契约精神，这种契约的背后的精神是什么？概括起来六个字，第一自由。没有自由不要讲契约，就是我们现在所讲的合同。第二，平等。如果人与人之间不能够站在同一个层面上进行平视性的对话，没有契约。第三，诚信。没有诚信，契约定了也是白定。所以背后的这个精神对于我们来讲非常重要。《罗马人的故事》里面，自由是很重要的内容。你们读书的时候会看到里面讲，罗马人最开始进行人口统计的时候是每一个人头。统计人头的时候在法律上就规定了，每一个被称作C……(英文)的人有三个权利，第一个是自由权，第二个是市民权。这是当时社会，因为它终究是奴隶制社会。第三个是家长权。有了这几个权利叫被统治的人头。自由权在罗马人认为是自然的权利，这种权利意味每个人可以做他想做的事情，但是法律和强力禁止的不在其内。这是在罗马人写的法律规则中明确有的。而且在这当中，自由是被认为，如果讲到自由权，那是不可估价的东西，这在罗马人写的文字当中都是有的。所以我们讲没有自由就不可能真正的有一种所谓的契约关系。

　　平等就是我们在同一层面平视对话，不是谁必须服从于谁或者压制于谁，这点非常重要。所以在盐野七生作品当中都谈到这一点，强调按照自然法的规则，所有人都应当是平等的。这个在美国的独立宣言、法国的人权宣言当中、英国的权利请愿书当中都涉及到，但是追踪下来远在两千多年前罗马人的作品中，具有法律约束类作品中明显强调根据自然法规则，所有人生来都平等的，最后就是诚信。诚信非常重要。诚信强调的是什么？我们称之为法眼(音)，城市生活，不害他人，让每个人得到他应该得到的东西，这也是罗马人写的法律规则。包括进行交易活动，包括找人额我做诚信担保，拉丁文叫……(拉丁文)。契约的背后如果没有一种诚信的存在，再怎么平等的对话，再怎么自由的对话，但是最终的目的不可能实现。所以在中国古代的法律文化当中，欠缺的就是这么一种平等。要说自由我们也在强调，但是经常是被强力控制住。要说平等，实际上来讲，一人为天子，众人为奴，所以在我们的作品当中都是说奴才如何如何，而不是说作为一个人我是如何如何，这恰恰是契约精神缺乏的很重要的原因。当然诚信问题大家谈的更多。

　　所以在盐野七生作品当中，从第一册到第六册，读的过程当中你会发现，在这些规则当中，他制定规则很强调你要诚信，包括奥古斯都，我说我要做，我一定要做到。所谓奥古斯都拉丁文原意是崇高的、最受尊敬的，作为崇高者来讲，首先是言而有信。所以契约精神这六个字非常重要，有一种比较性的去理解。

　　费安玲：就国航这个事情来讲，航空运输是一个经典的运输合同，运输合同当中包括提供安全运输的义务，以及重要事项的告知义务。我注意到你说的这个，比如说乘客发现飞机往回掉头，因为有航线的显示，他问空姐，空姐说显示屏有问题。实际上这就是一个契约的问题，他应当告知因为什么原因往回调头，乘客们如果理解可以，但是出现什么事，简单一句话，受到威胁信息，所以落下来。当然网上很多人说到底怎么回事。包括矿难事故这些，在生产活动当中，劳动合同里面包含了雇主要为雇员提供安全的生产环境的义务，这就是契约义务。包括发生什么样的问题，包括在管理当中有什么重要的信息，都应当有披露义务。契约精神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尊重给自己缔约相对方的意思自治，以及不能故意隐瞒对对方相当重要的信息。比如缔约谈判开始，直到合同履行完毕，在这个过程当中他应当履行义务。当然还包括诚信。我们经常提出很多问题，包括周克华被击毙这件事，网上说没有被击毙，击毙的是另外的人，很多人相信这个报道是真的。我们的公信力差到如此地步吗？为什么差到如此地步？这里有一点，对公众来讲，是不是应当履行一个重大信息的及时告知义务。这是不同的公权力机构彼此进行活动的时候应该履行什么，所以无论是自然之间的契约精神还是团体之间的契约精神，还是一个社会公众与公众之间、公众与公权力机构之间，充满着契约，所以尊重缔约者的意愿，要诚信的履行自己的契约义务，对于任何的契约当中人都是同等重要。

　　费安玲：前三个要素是契约精神本身作为制度存在的立身之本。当然你说的这个问题，我们现在也在强调，包括盐野七生的这个书，她写的是罗马人的故事，而且她的描述你读起来很轻松，但是你要看她后面的参考文献，她认真的参考了很多学者的作品，都是很严肃的，甚至在我们这些学习过罗马史、罗马法的人看来，有些作品是很难懂的作品，但是她都钻研过。契约本身在这里面不仅仅强调一种自由，也不仅仅强调平等诚信，它还在强调正义。所谓正义，要对那些弱者从一个比较强制性的规则角度来讲要保护他们，没有任何绝对的自由，所以他需要用规则去限制这种自由。这种自由的限制在于什么呢？我们为了达到更高的，通过缔结契约关系所要追求的目的，我们就要有必要的限制。这里应当有一个契约正义，我们现在这个时代更强调这点。对于弱者来讲，比如我们缔结合同关系，但是她怀孕了，你能杀她是诈欺吗？这种事情不好说，可能不小心，或者其他原因，或者人家真的想三年之后要，但是现在改变想法了。在这种情况下，作为人来讲，你要有一个人性的关怀。所以弱者，比如说我们很多的规则当中，对老人，对胎儿，对女性的一些特别保护，这都反映契约正义的考量。它不可能绝对自由化，要受到限制，受到限制意味着一些人受到限制。比如你跟他有缔约自由，他说了这样的情况，你是不是可以开除她？但是开除她是不是表明你正义了呢？不对，因为这里可能缺乏人文关怀。所以所谓正义，因为我们讲了，契约、自由本身是体现正义，但是这种正义更强调要以我们追求的最高宗旨吻合，这种最高宗旨是让受到保护的每一个人都应当得到他们的利益，这种情况下有些人就是要被限制，有些人要被强化保护。就像罗尔斯讲的，整个社会都是追求正义，但是正义还包括分配正义，这个分配正义就是给每个人应当获取利益机会的时候，要考虑到有些人受到的限制多一些，有些人受到限制少一些。所以从这个角度出发，自由、平等、诚信是立足之本，但是它还是有约束的。

　　费安玲：他说的非常对，如果有什么问题，比如有规则已经定出来，你要不要去执行？而且规则本身是不是体现正义？一旦规则做出来，首先你要去做，要去执行它，像奥古斯都，他在做统治者期间，他订立一个法，这个法专门对通奸行为给予制裁。这个法在当时就遭到很多人反对，认为这个有点过了，但是他讲，一旦定下来就要执行。所以他的女儿通奸，他的外孙女通奸，他毫不犹豫的流芳到那不勒斯附近的海岛，包括他们自己孙子违反法律规则也流放，而且他的女儿不仅被流放，他在遗嘱当中明确讲到，不允许回到罗马，也不允许在死后葬在奥古斯都家族公募里。你违反法律规则，我就要这么做。所以从这个角度出发，一个社会，当然一个管理者更为重要，这是法律制定的，这个跟法的理解有关系，什么叫法，法在拉丁文当中叫“尤斯”(音)，一个是法，法的意思。一个是权力。当遵守法律的时候就尊重了其他我之外的任何他人的权力，这就叫守法，守法的同时就是尊重权力。尊重别人的权力这本身就是在守法。所以这个词对许多欧洲大陆法系的语言影响巨大，一个词既是法又是权力，在我的作品当中我特别要强调这点，法语、德语、意大利语、俄语大陆法系国家语言当中都是一个词，法语权力全包括在内，就看你怎么翻译。但是它背后的理念是什么？我遵守法律就是在尊重别人。所以从这个角度出发，申音说的非常正确。

　　费安玲：读盐野七生这几本书你会感觉到，从一开始建罗马城，她的表述当中叫城市国家。从一个很小的城市，七个山丘建起来，占了亚洲非三大州很大面积的帝国。这当中法律起很重要的作用，比如说从奴隶变成自由人，像西塞罗当过执政官，他出台的规则是什么？做了六年的奴隶，由战俘做奴隶，在拉丁文当中奴隶这个词是来自于战俘这个词。由战俘成了奴隶，但是做了六年的奴隶，按照他的规则是必须解放，必须让他成为自由的人。这个规则一旦提出来之后大家都要遵守。包括将士走向战场，你打了仗，你立了功，你很勇敢的为这个国家作战，我们要给你土地，要给你房屋，给你庄园，到那时候都是要兑现的。包括民众有选举的权力，这里面的规则讲的都很清楚，必须要遵守。甚至到什么程度呢？君主的立法权力从哪来？君主法明确规定，君主的立法权来自于民众，人民给君主立法的权力。所以在他立的法律当中是代表应当代表民众的利益，代表民众的意愿，这些都是通过法律规则来制定的。但是最初的时候没有成文法，我们啥也看不到，所以很早的时候，在建罗马城市初期的时候没有这些东西，都是有规则，规则谁来解释？都是那些我们称之为僧侣，他们控制着对法律的解释。什么规则？他们说我们有这些规则，民众听到了，OK，我们有这些。但是后来民众认为，凭什么你们这些人说了就是这样的呢？而且你今天说是这样，明天说是那样，我们怎么知道这就是我们的规则呢？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有一个学者，把这些人做的所谓解释的内容成为法律的东西归纳起来，用羊皮纸写下来，成为所谓的成文法的最初的形式，但那只是记录，不是真正法。后来到雅典去看人家希腊人是怎么做的，希腊人的法律最初是不错的，他们获得了希腊人的智慧，回过头来搞了十二表法，把大家共同认可的规则写在十二块铜板上，然后放在广场上，识字的人念给不识字的人，大家就都知道我们的规则是什么。而且十二表法写的很有意思，比如这里讲到，用文字、用歌词公开诽谤他人，诽谤者构成不名誉之人。规定建筑物之间必须留下多少尺的距离，你要让人走。这都很民主化。规定说，原告、被告、诉讼当事人，如果有一方不到现场，过了午时，法官判定到场者胜诉。再比如讲到精神病人不能自己管理财产，要有专门的亲属帮他管理。还讲到浪费人，那种有恶习的，比如赌博，有这种恶习的人不得管理自己的财产，必须有专门的人来管理他的财产。还有出丧，比如丈夫死亡了，女子不得嚎啕大哭，不允许狂抓自己的脸以表示悲痛。为什么呢？因为我是在意大利留学学法律，我就问，我说为什么有这种规定，在中国来讲不哭不足以显示悲伤，而且要哭的声音特别大，自己哭不了还得雇人来哭。他们说这么做，嚎啕大哭并不意味对死者的尊重，尤其女士这么做有失典雅之气。这是最初把习惯的东西放在成文上出现。

　　费安玲：对，最初形成的时候是大家约定俗成的。什么叫习惯的法律？大家长时间的自觉遵守的规则就是习惯法。但是大家看不到，把它写出来，在这之后，实际上他们后来搞了一系列成文的立法，成文的立法强调的是智者们的智慧，有一批人要进行这种立法，因为社会生活越来越复杂，不那么简单了。是这样一个过程。

　　费安玲：这是非常正常的现象，没有一部法律出来之后很完善，一定是有一个不断改进的过程。这里面涉及到立法的价值判断，比如说罗马人有关契约的活动当中讲的很明白，你不能随便返回，但是如果靠良心说我发誓没有返回，而且罗马法规则当中强调你诉讼也好，还是你进行教育活动也好，你要宣誓，包括现在的意大利法律当中还规定要进行宣誓，尤其证人必须要宣誓，有的是握着圣经宣誓，有的是握着法律宣誓。但是这种宣誓有些时候好象是我自己不要骗，靠着内心的自我约束。这是不够的，所以罗马人创造一个制度，证人制度。两个人进行交易活动，你买我卖，必须有五名成年人在场作证，证明你们两个买卖，这样的话谁想反悔都不容易，因为有证人在场。这是在当时比较简单情况下进行的交易活动，以后交易越来越复杂，哪找那么多证人作证啊？所以后来演变成，你可以写，写完签字，这就是我们现在法中必须用书面形式。所以好多规则当中强调，没有其他的情况下，尽量都用书面形式，在上面签字，字是不能随便签的，签字了就要负责任。这就是要事行为。实际上还有很多规则，比如不能为少数人的特别利益去立法，某些特权人说为特权立法。不行的。所以恺撒、奥古斯都这些人都不允许为我特别立法。而且强调不得为罕见现象立法，比如这个情况很少出现，你不能随便立法。但是有些人利益必须保护的，你必须要立法。比如胎儿的利益你必须要保护，为他们的特殊利益你要立法。但他们不是少数人，每个家庭都会有胎儿出现。所以这种情况下他们的立法有一段规则，这些规则使得法律，契约也好，我们注意到一个现象，契约在罗马人定位为私人之间的法律。通过立法机构立的法叫做公共立法，或者叫公共法律。为什么是私人法律？咱们俩之间有一个约定，这是我们俩的法律，所以是私人之间的法律。私人之间的法律你也可以不断修订，咱们俩约定改变这个、改变那个，但是一旦定下来必须遵守，而至于公共法律必须遵守。而且私人之间的法律，就是合同、契约，不得变更公共法律，公共法律不能违背，所以在它的规则当中有一系列安排，这个制度安排想的比较周全。所以罗马人很现实，他把现实当中可能存在的问题尽可能用规则规定出来。所以马克思、恩格斯这样批判精神特别强的人说，后世人有意无意追求的东西罗马法里都有，乃至于后世人对罗马法的东西不能作出任何实质性的改变。他们作出这样的结论真是不容易。

　　费安玲：这是我们国家的皇权专制的特点，君主神圣，别人不能违背他的意志。在罗马社会，君王法规定很清楚，君主的权力是人民给的，在罗马社会当中，君主皇帝打了胜仗，把自己装扮成丘比特的样子，很神奇的骑在马上。但是按照他们的制度，任何时候旁边都有一个人，高声喊着，不要忘了，你是一个凡人，你自己把自己装扮成丘比特，内心里不要认为自己脱离凡人。所以他的观念强调的是什么？任何的君主、任何的皇帝，你是来自于民众。所以奥古斯都非常典型，奥古斯都出生在平民家庭，恺撒把他收为养子，但是他始终无法忘记他是平民家庭，所以他想用各种方法延续自己平民家庭的血脉，这个在盐野七生作品当中也特别强调。所以这里强调的观点，不要把自己太当做高高在上的有特权的人，这跟我们中国古代的文化有着很大的差异。

　　费安玲：这个待遇固然很重要，很重要的一点，你要给所有跟你有关系的人一个公平的机会、平等的机会。结果不可能都是一样的，但是要给他一个公平的机会。我管着一个学院，当然比传统管的数万人没有办法比。但是麻雀虽小，但是遇到的问题是一样的。所以给一个平等的机会这一点，这个本身就是给了我尊重。现在我们去应聘，事先已经内定好，别人去应聘完全是走形式，这不是对人的尊重，也不是给人平等的机会。所以人文关怀可能更多的是基本的尊重。